文|雪豹财经社 黄运涛
我有一个在金融业做战略分析的朋友,他有一个梦想,就是找一副曼妙的歌喉,吟唱由他填词的歌曲。
他从来没想到,有一天,这个梦想会以一种极其无趣的方式实现。
最近,字节跳动旗下的豆包上线了音乐生成功能,通过设定音乐风格(民谣、流行、摇滚、爵士、嘻哈等),可以快速生成一首约一分钟的歌曲,歌词可以自己写,也可以由AI生成,篇幅不超过200字。
忧心忡忡的声音又一次冒出来了:音乐人要完蛋啦!继平面设计师、翻译员和小说家之后,AI 下一个要背刺的就是音乐人。
这种担心显然多余了。
虽然不是每一首音乐都用于售卖,但在现代社会,音乐主要还是作为一种商品而被生产和消费的。
人们是如何消费音乐的?先讲两个故事。
2006年,在美国名媛帕丽斯·希尔顿发行首张个人专辑《Paris》一周后,英国知名街头艺术家班克西(Banksy)用拼贴的形式把唱片内页重做了一遍,恶搞了500张假专辑。在这些假专辑里,不仅有别的乐曲混入,还有班克西为它们取的假歌名。
完成这一切后,班克西跑进英国几家唱片店,悄悄把假冒CD陈列在了货架上。由于唱片的封面和条形码保持了原样,唱片店工作人员也没能注意到,于是这500张唱片就这么全部卖光了。
没有一个买到假CD的顾客发牢骚或者要求退货,也没有唱片店起诉班克西。粉丝们知晓内情后反响热烈,其中一张CD还以高价被拍卖成交。就连名媛本人也不觉得被冒犯,希尔顿对外回应:班克西的行为很酷,假专辑我也想买。
日本学者毛利嘉孝在《流行音乐与资本主义》一书中,对班克西这次行为艺术的评价是:最大限度地对数字科技、对帕丽斯·希尔顿的知名度、对唱片店的流通网络和贩卖能力进行了利用。
英国剧作家奥斯卡·王尔德(Oscar Wilde)有一句名言:世界上的一切都与性有关,除了性本身,性只关乎权力。
喜欢穿着低胸吊带裙、发出性感“气泡音”的帕丽斯·希尔顿,是智能手机尚未普及时的流量女王,被视为美国愚蠢富家女的代表人物,也是过去20年中狗仔队热衷追逐的对象。故事讲到这里,套用一句王尔德的名言:时尚世界里的一切都与音乐有关,除了音乐本身,音乐只关乎娱乐。
如果你对这个判断还有迟疑,不妨想想庞麦郎《我的滑板鞋》当年在流行榜单上的攀升速度。
第二个故事跟“亚洲小天王”有关。
2019年,周杰伦的新歌《说好不哭》在线发售,单曲售价3元。到次日上午,它的销售额就已突破1500万元,创下当时QQ音乐平台数字单曲销售额的历史纪录。3年后的2022年,还是周杰伦,还是在QQ音乐平台,一张《最伟大的作品》专辑,仅一个小时的销售额就突破了1亿元。根据那个季度的财报,腾讯音乐的日均收入远低于1个亿。
腾讯音乐和网易云音乐,各自拥有的版权曲目都在百万乃至千万级别。虽然“一个周杰伦撑起了半个腾讯音乐”的戏谑评论并不是一个事实,但从收入和流量贡献的维度,在线音乐平台大体也遵循“二八原则”:约20%的热门曲目,贡献着约80%的流量和营收。
音乐是头部效应最明显的产业。它的背面就是,绝大部分音乐,根本就不会被人听到——无关乎它是人创造的,还是机器创造的。
德国哲学家、音乐理论家西奥多·阿多诺认为,虽然爵士乐表面看起来非常多样,但实际上它的结构非常简单。因为结构简单,所以爵士乐的各个部分可以分解开来,重新排列组合,便可以无限量地制作出看似“全新”的音乐。
阿多诺1969年就已做古。他在世时想必也未曾料到,人类的科技文明有一天可以进步到吾辈凡俗不到一分钟、不费一个脑细胞,就能生产一首爵士乐。
我倒是喜欢知乎上的一条评价:AI的作用不是一下子创造一个好东西,而是短时间内创造出成吨的垃圾,然后从里面挑选金子。
人类在各个领域成吨制造垃圾的偏执,自打步入社会化大生产阶段就已养成,并不值得在此时大惊小怪。但阿多诺的另一个判断却在我耳边嗡嗡作响:通过流水线被大量生产、大量消费的流行音乐,对本应该多样化的人类精神进行了“平均化”。
在这个平均化的过程中,音乐原本的多样性消失了。这才是真正值得我们警惕的。
就像人性一样,创意、思想、艺术之精微和幽深,非算法可以描摹,甚至非人类的言语可以探究。那些每个个体都不一样的、每个瞬间都不一样的,才是上帝赐予碳基生命的最美妙的礼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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