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,但是安史之乱,也是河北人作为主力,那么燕赵慷慨悲歌之士这个结论,还成立吗?
大唐盛世,是我们的骄傲,那时候的大唐,是最发达的国家,长安,更是世界级别的城市《长安十二时辰》里写的很精彩,此外还有杨贵妃和李隆基的爱情,李白的诗情华章。而终结这一切的,就是安史之乱,这大家都清楚。我们都因为盛唐被终结而心里极为难受,心里恨死了安禄山和史思明等人。
但是有个疑问,为什么大唐的安史之乱持续八年之久,我大唐盛世,应该是人心思定,王师一出,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,瞬间平定。为啥安禄山死了,还有安庆绪,安庆绪死了还有史思明,还有史朝义?
大唐的视角
以大唐的视角,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,颜真卿他们就是为了抵抗而不惜牺牲自己。怎么就叛军这么难打,始终不灭,即使史朝义自杀以后,叛军也只是被招安,像是薛嵩(红线盗盒里边红线的主人)、崔乾佑、
田承嗣(魏博节度使,红线盗盒的反派)
等人,都是地方节度使,都割据一方,不受管制。大唐从此就开始藩镇割据,内乱不止。由此可以说,
大唐和河北人议和了,而不是平定了叛乱。
虽然有郭子仪,李光弼等名将,也有吐蕃,回纥帮助,但是始终难以平定河北内患,到后期韩愈还写了《
送董邵南游河北序
》指出河北不再是那个英雄辈出的地方,从
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,到“风俗与化移易,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?”
而是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军阀,河北始终不归顺朝廷,为什么?因为这是韩愈的视角,他是站在大唐的角度来看河北。
我们把视角放到大唐,口口声声“我大唐”,把自己带入大唐视角,或者长安视角,那么我们永远得不到答案,或者像是韩愈那样的答案,认为河北已经从慷慨悲歌的地方,到
了可以告诉那些图狗者们,“明天子在上,可以出而仕矣”的需要教化的化外之地了。而从历史书,到各种研究结果,都是
安禄山掀起的叛乱造成生灵涂炭,安禄山等人罪不容诛,河北人都被他蛊惑了。
河北人的视角
但是,安禄山早就死掉了,但是叛乱持续了整整八年,而且战争打的极为残酷,大唐不得不从回纥和吐蕃借兵助剿,才堪堪将叛军的势头逆转,还是在不追究参与叛乱的诸多将领,才得以表面上平定叛乱。
为什么?我们尝试着从河北人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,或许可以探究一下答案。作为安史之乱的重要兵源地之一,也是供给后勤的后方,幽州和河北北部,始终坚持支持安史叛军,还尊称二人为“圣”,打起仗来,也是
弹草如泥,匍匐山野,士气并不低迷。网络上被吹嘘的神乎其神的香积寺之战,更说的老兵互砍,死伤超过四成,虽然有些夸张,但是却说明叛军的反抗力量挺强大的。
这些事实是不是可以说明,河北的民心变了?
看一下安史之乱河北的前后对比。
安史之乱前:
首先从经济角度说:大唐的起家是关陇贵族为基础,关中更是他们的发家之地,所以轻徭薄赋,有人得到了面子,享受岁月静好,就得有人在里子上全力以赴,负重前行。那么受伤的就是河北和江南,当时河朔三镇以不到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,贡献了大唐全国三分之一的税收,这是在天宝年间,正是大唐的表面繁荣达到顶峰,杨贵妃骄奢淫逸的生活令人迷醉的时候。河北人自己种的麦子都吃不上,河北和江南一样,为朝廷和长安输送粮草和供给,举国之力供给长安,让长安成为第一都市。这背后,都是河北等地方的默默付出。一边关中的贵族们朱门酒肉臭。一边河北的贫民们路有冻死骨。
另一方面,就是人才的上升渠道问题,大唐秉承着
“关中本位”理念,把关中作为天下的根本,始终以关中为先,等到了天宝年间,这个集团已经极大垄断了上层利益和上升通道,除了科举考试取得人才,给寒门一条出路以外,随着时代的发展,唐玄宗似乎都有各个关中大族有尾大不掉的感觉,任用胡人作为节度使大概也有这方面的考虑。
即使是大唐号称的开科取士,但实际上,三百年间开科取士268次,所招录的进士7448人。平均每次招录27人,对于庞大的帝国官僚体系来说,这个人数显然无法填补帝国官僚体系,并且,因为占据政治和经济优势,世家大族还可以控制科举,寒门弟子们也是落魄的大族,而不是平民百姓。当年的长安,不仅经济繁华,在学区制度上,也占有优势,现在的河北教育处于不利地位,当年的科举同样不受待见,毕竟长安才是帝国的根基,首先保障长安人的上升渠道,才是根本。这个政策看着眼熟不?
于是乎,长安吸引了五姓七望的豪族来长安定居,白居易都觉得“长安常居不易”,但是豪族并不会觉得长安有多么的生活成本高,反而觉得这里花团锦簇,简直是人间天堂,菩萨蛮和新罗的美女们充满异域风情,娇媚动人。他们占据了名额,靠诗词吟唱就能飞黄腾达,于是乎,那些其他地区的考生只能内卷,“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”,中举不容易。
于是,那些不如意的考生自然另寻出路,于是落榜的河北考生纷纷投效到了节度使帐下,《
送董邵南游河北序
》里的董生,就是自谋高就的例子。高适作为河北的大文豪,都曾经只能在节度使帐下任职,那可是写出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的大诗人啊,范阳大家族卢氏干脆不再参加科举。著名的边塞诗人王昌龄等也经常出入河西和幽州做幕僚。
这有个神奇的例子,就是所谓的“野无遗贤”的例子,这个例子我们都认为是李林甫弄权,但是跟当时的权贵也不无关系。
天宝六年(747),玄宗开科取士,宰相李林甫建议让郡县先对士子加以甄选,优秀者再来京师复试。他用最严苛的程序,最刻薄的条件,最后结果就是,无一布衣及第,面对这个结果,李林甫表示:唐玄宗任人唯贤,取天下名士而用之,已经到了极致。天下贤才没有遗漏,人尽其材,物尽其用,尧舜在世亦不过如此!
马屁拍的好,玄宗也很高兴,褒奖了李林甫,但是人才们呢?只能去给藩镇打工去了。
唐玄宗开元和天宝年间,这些前途渺茫的庶族都纷纷前往河西和河北地区求前途。对于把控中枢的门阀世家来说,巴不得他们离长安越来越远。
相反,边镇则是持欢迎态度,我家大门常打开,乐于接受他们,充实自己文官队伍。安禄山等人广纳天下贤才,比如高尚、张通儒等人,皆是寒门子弟,希望通过鼓动安禄山造反,获得自己的社会地位。
至此,河北的底层百姓,中层落魄书生,上层安禄山史思明这些大野心家都达成了共识,只有不被关中吸血,只有走上反抗之路,只有打出统战价值,河北才有好日子过。
安史之乱以后,一切都变了:
举一个例子:严庄。严庄作为安禄山的心腹谋臣,是策动安史起兵关键人物之一,安史之乱,权倾一时,安史之乱失败以后,复降唐,为司农卿。看看,这个人安史之乱前不得志,安史之乱之后忽然得志了,为什么?
统战价值有了。
由于河朔三镇在安史之乱中展现出的超强战斗力,大唐最后只能采用怀柔政策。安史叛将李怀仙、田承嗣、李宝臣分别被唐代宗封为卢龙节度使、魏博节度使、成德节度使。除了之前说的严庄,很多参加叛乱的将领并没有被清算,因为大唐没有那个能力。击败封常清哥舒翰,拿下潼关打进长安的崔乾佑,就是来自博陵崔氏,安史之乱后出了十五个宰相,造反的大罪,没有诛九族,却能人辈出,富贵延续。
叛将薛嵩,是薛仁贵后人,当年薛仁贵三箭定天山,名震天下,可最后并没有进凌烟阁。薛嵩先是跟着安禄山官拜节度使,跟朝廷打了八年,最后弃暗投明,然后就进了凌烟阁。当是的文人还把他当成典范,写了《红线盗盒》,褒扬他,贬低田承嗣。王小波写小说,也给他安排一个好结果。
那么,寒门士子们呢?也有了上升渠道唐代宗的时候宰相有出身庶族寒门的2人,也能登堂入室在关中当宰相了~通过叛乱,大家也发现了,寒门士子的机会必须得给,不然哪天又要搞事了……
老百姓呢?
河北(河朔三镇)居民平均寿命是当时唐朝最高的,经济发达程度可以和扬州媲美,甚至比扬州还略高,毕竟牙兵们都是当地有产者,魏博牙兵当时能够废立节度使,是节度使里的藩镇。奇怪的现象:唐王朝被节度使左右,魏博节度使被牙兵们左右……真是要看清楚谁才是主人!你搞土地兼并?能搞苛捐杂税?我弄不死你。
上层的河北门阀世家们不再被打压了,中层的寒门士子们有更多上升机会了,连底层的老百姓的苛捐杂税都少了。从此以后,加税的负担,都去了江南。“那你怎么不去加河朔三镇的赋税呢?”——废话,当然是因为对方真的会反啊!
于是,安禄山死后六十余年,安、史二人仍被幽州百姓奉为“二圣”祭拜。很多人解释为当地老百姓愚昧无知,但是百姓真的无知吗?百姓知道谁能让他们吃饱饭,自家的麦子要自己吃才算善政。我们常常调侃:“统战价值”。但是实际上,这是事实。
网友说
当时的河北,民心变了
吃相太难看,要不得。
最终仅仅是形式上平定了叛乱。
河北的藩镇始终灭不掉。
历史的创造者,是人民。
普通百姓的民心,也是很有力量的。
小结
安禄山等人确实是叛乱没错,乱臣贼子的属性不能更改,也不必给他洗地。
但他野心的背后,却在无形中给河北打出了统战价值,突然发现不听话反而有统战价值了,人心就散了,队伍不好带了。“我本江心照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”,河北的人心所向,有了变化,那么朝廷的政策,也就变了。你敢于无视寒门士子诉求,打压河北,要求对方乖乖等死。如果公平不是对所有的人的公平,而是你关陇集团的公平,那么我就让野蛮足够野蛮,用无数的鲜血换回一个公平,换回一个统战价值。
本质上,安史之乱里的寒门人士参与是因为
关陇贵族垄断朝堂,一家独大,而寒门庶族的士人上升的通道被阻断,无奈只能远走河朔边塞,怂恿安禄山、史思明造反,打破了政治上的阶层固化。安史和这些寒门庶族是相互利用的关系,百姓们也是被动的卷入战争,但是意外的获得了一点统战价值。
唐朝为什么要议和?因为唐朝发现,打了这么多年,叛军力量还是那么大,而且他们支持并不比自己少。有了河北打个样,唐朝最重要的江淮地区都开始造反了,所以唐军议和,然后去江南平叛了。后来唐朝时刻都想平定河北,又陆陆续续与河北打了多年,一直持续到唐朝灭亡。
题外话,那么,关中贵族们对待长安和洛阳的百姓怎么样?跟回纥许诺:“破城之日,土地、士庶归唐,金帛、子女皆归回纥!”
最后,黄巢杀入长安,“天阶踏破公卿骨,朱门甲第无一半”,所以,失去民心的大唐关陇贵族最终在人民的反抗中消逝了。大唐,也在藩镇的割据中,结束了辉煌灿烂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