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若不披上这件袈裟，众生又怎知我尘缘已断，金海尽干？

8月25日，Steam国区代理商完美世界及其网络安全承包商奇安信Xlab发文指出，前一日晚上分销发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Steam平台遭遇了大规模DDoS攻击，导致不少用户无法登录或进行游戏，据悉，对Steam的攻击烈度“暴增两万多倍，此次无论是攻击指令数量之大、主控僵尸网络之多，还是攻击烈度之猛、攻击组织之周密，都是在我们的视野中近年来极为罕见的。”

北京时间8月24日晚，全平台的在线数据都被干爆了

关于发生了什么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预售成绩500万；首日在线人数约250万；发售三天后的上周五晚，游科发布公告，游戏的销量突破1000万；接下来的便是第一个周末高峰，除去小部分已经通关的玩家，占游戏销量90%的国内用户都会选择在周六晚上线参战，最终游戏的在线人数绝对不低于325万。这个数字就是Steam历来的单款游戏在线峰值，来自2017年的《绝地求生（PUBG）》。

《PUBG》在线人数记录

境外势力阻挠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登上PC游戏的历史纪录，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断。然而游戏质量之优秀，国内单机市场潜力之巨大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已经拿下3天1000万销量，这在线人数超越《PUBG》不过是虚名一件，何况一个是单机，一个是网游，更无可比之处，为何欲意大动干戈。

这场发生在赛博空间的大火，恰似游戏第一章中的火烧观音禅院。金池长老活了270岁，佛法练达，院中珍藏袈裟数百，然而在看到唐僧的锦襕袈裟却心生歹念，纵火谋害，意欲侵吞珍宝，不料自作自受，取经人借来避火罩毫发无损，金池反将自己的寺庙焚毁，羞愤无颜，最终撞柱而死。明面上看，长老并不缺高档的袈裟，也不缺购置更多袈裟的物质条件，取经人亦不长住，歇日便走，不存在什么鸠占鹊巢，他想要的，无非是展示自己在佛学造诣上盖过他人一头。

游戏通关短片《看见》里，观音弟子提问，出家人尘缘已断，金海尽干，为何要贪图锦镧袈裟？观音对此作解，若不披上这件袈裟，众生又怎知我尘缘已断，金海尽干？

穿上袈裟，便可向世人证明自己的通达态度，开坛讲经。金池长老放不下的，正是藉由外物来证明自身佛学成就的虚荣，这既是贪婪，也是自卑。所以最后长老既不是烧死，也不是被悟空打杀，而是羞歃而亡。所谓的Steam在线第一，正是那件盖过别人一头的锦镧袈裟，袈裟固然珍贵，但是因人而贵，穿在玄奘身上，才能发挥作用，逢凶化吉，万里取经。

眼见喜，心生妒，有关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纷乱大都来源于此，只见虚名浮利，不见真材实料。

二

怕妖的人，比妖更可怕

第二章的通关动画是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中最特别的一篇，它既没有演绎原著西游一行人在黄风岭的遭遇，也没有补充关卡BOSS在西游500年后的境遇变化，反而宕开一笔，说了一个聊斋味道极重的爱情故事。

书生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只白狐，悉心照料后白狐真化为了美娇娘，双双结合，甚至诞下一子，多年后，儿子考取功名，衣锦还乡，全家共享人伦之乐，是日，书生回了家门，发现妻子半人半妖现了本相，已将家眷统统残杀，突然惊醒，发现刚刚这辈子不过是一个梦，而受伤的白狐依然奄奄一息，于是惊惧异常，将其杀了做成皮草，黄粱一梦，一念成魔。

明面上看，这个故事接续到第三章马上会经历到的一个支线任务，死去的白狐希望主角带她找到曾经的书生。其实另一方面，也是在总结第二章的人物评价。在这章里，我们会看到一个有趣的情况，所谓的反派，可以成为我们的队友，为民除害，所谓的好人，也可以借言天道，滥杀无辜。

这种叙事规律贯穿了第二章所有的主线和支线任务，“为虎作伥”是一句典型的贬义词，游戏中的虎伥剑客将村民骗到井下，供妖虎献牲，希望妖虎能够治好自己受黄风所伤的儿子，妖虎虽然食人无数，但实则谋划反抗黄风怪，彻底终止灾祸，于私于公，是好是坏，难以概而言说。

流沙古国曾是太阳西落之地，落日之声如沸如雷，可震杀小儿，佛祖降下一鼓，以制日落之声，于是全国尊佛礼教，建筑金身无数，很快国王发现百姓崇佛之后再不尊己，心生恐惧，下令拆除佛刹佛像，当然了，佛鼓照用。于是佛祖降下一灾，凡击鼓声，就会招致蝜蝂巨虫，虫负佛头，虐害途径的商队和行人，敲打敲打流沙国王。正巧偷吃如来灯油逃下凡间的鼠妖黄风怪至此，解决了虫灾，国王又惧其神通，将妖鼠奉为国师，佛祖看一计不成，再生一招，既然你们出尔反尔，罢佛尊鼠，就让流沙国的凡人慢慢变为了老鼠，黄风怪恐怕行迹败露，遂遁了朝纲，搬到山里当一个妖王，随后接上了《西游记》原著的故事，胆小的鼠王既不敢放走唐僧，又不敢真吃了唐僧，最终还是被悟空请了救兵拿下。

一面菩萨一面虫

一念之差，因恐惧而产生暴力，这其实有科学的解释，当害怕到极点，生命了无可避的时候，人体就会催生出最大的求生本能，也就是愤怒的情绪。

亦譬如游戏发售后遭遇最大的诘难，关于“打拳”。女权本是一场反抗的运动，反抗的自然是千百年来的吃人逻辑，作为广义上的弱势群体，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中诞生出了最大的恐惧，于是就有了之后我们看到的各种极端事件。

而另一个方面，最近为我们国内玩家所鄙夷的LGBT+运动，本质上则是欧美版本前瞻，已经沦为“弱势群体”的男性展开新一轮反抗，既然性少数可以获得优待，那就成为更少数，而且从根源上消解了女性的必需性，复仇使我面目扭曲，倘若每个人都学会了《僻邪剑法》，江湖上的排位也不会有一点儿变化，只是所有人都少了那么一样东西。

耳听怒，敲山震虎，借刀杀人，有关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批判又大多来源于无名的愤怒。

三

惑乱人心，倒果为因，执着输赢，可笑，可悲。

黄眉大王是整个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中相当上档次的妖王，从天上的星官，到地下的魔将，无不受他蛊惑，假佛成精，妄夺未来。

未来指黄眉要取代未来佛弥勒佛

黄眉一直在“赢”，如果不是玩家操纵着天命人，恐怕也会遭到他的洗脑，化作帐下妖魔。

被收录到图鉴中的一局对决，乃是黄眉在灵山峰顶，与尚未堕入轮回的金蝉子唐长老一次辩机，主题是生命的意义，唐僧拿出了宏大叙事，认为求真便是意义，万物运转之道，宇宙本源之法。而黄眉则是虚无主义论调，他提出人间只会易子而食，祸乱纲常，诛除异己，屠城灭族。唐僧认为这些因果业报，最终都会化为众生疾苦，需要拯救。黄眉则反唇相讥，这些苦乐悲欢无尽循环，生命的意义就是这些过程本身。

从虚无主义转到存在主义，看上去是一个积极的变化，对应着现实中社会主流思潮的转变，科学发现揭示世界无意义，也许只有自我意识的存在能赋予人生意义，于是可以纵情欢享，自在遨游，黄眉的理论在今天大抵是吃得开的。

为了向金蝉子证明“这届网友不行”，黄眉以身入局，化为神鳖，将渔获卷到岸边，让村民不劳而获，又在他们面前划开自己的胳膊，散下金银珠宝，很快，有人将屠刀伸向了神鳖，一夜过后，巨量的财宝摧毁了秩序，当金蝉子来到现场，渔村已经破败无人，只剩黄眉在海边宣告着自己的胜利。

人性不能测试，用谎言得证谎言，最后得到的一定还是谎言，大多数玩家在看到这一章的通关动画后，都会暗自叹息。但金蝉子的回答不仅于此，说黄眉倒果为因，人们的贪婪并不是因，漫天神佛垄断了世界的资源，人间疾苦，穷生奸计，才会一被黄眉挑逗就肆意作恶。而黄眉的疯狂表演，更是为这一层胜负输赢加上了苦涩的滤镜。

这一年来，相关的话题兜兜转转，我们都没有绕开这次辩论的核心冲突，国内二游环境的党同伐异，假借you NO.1之名，自己行“有男偷玩”之实，反串、苦肉、分裂屡试不爽，天量的流量散尽下来，殊不知多少人是门客，多少人是掮客，多少人是看客，多少人是狎客。

回到游戏，这样的纷乱从不是二游的特产，黄眉大王从一个世界遨游到另一个世界，从没有输过，空余下那个破败的渔村，这不，“黑猴笑话吧”应运而生，里面的不少节奏都难堪入目，奉劝各位莫移步去找，笔者也就不再测试人性了。

鼻嗅爱，虚幻的气味勾引着每个人的欲望，殊不知假道伐虢，黄雀在后。

四

在第一次通关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后，我兴奋异常，喝彩于游科团队讲了一个三观够正，又相当颠覆的故事，你有你的荒坂塔，他有他的苇名城，如今，我们也有了自己的盖世英雄，而且充满了中国式的哲学和情怀。

不止于“以我残躯化烈火”

孙悟空和二郎神，一个反抗天庭一个屈服天庭，假借骂战，杨戬将上面的意思传递给猴哥，紧箍儿摘不掉，花果山保不住，猴哥则一个翻身躲入山林中，施展了他最后的绝计，心神俱灭，金箍落地，等待天命中诞生出下一个石猴，让它重走西游路，了解自己的一生，最后继承齐天大圣的志气，二郎神则暗中保护，和弥勒、袁守诚（菩提）一起导演了这一出黑神话，至此，玩家的旅途成了一场长征，三道六界，播撒下革命的种子，化作燎原星火。

涅槃重生，本是佛教轮回用语，在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演绎中，加了几分乾刚正气，又多了几分历史辩证。

在上一篇文章中，全网正在寻找游戏的第三结局，至今已有不少玩家打通了三个周目，点亮18个根骨天赋，可以常驻决战姿态下的大圣，再与过往关卡中的BOSS互动，亦无法找到隐藏选项，这何尝不是一种“执念”，大家希望悟空的故事没有尽头。

当时斗战神的玩家线下围堵腾讯大楼，要“暴打策划”，于是冯骥亲自出镜，有了这组堪比罗老师的镜头

这种“执念”，曾经存在于游科团队中，或者更早一些，还在《斗战神》时期的冯骥身上，彼时的腾讯网游部门无法带给他心目中的国产大作，经历过困顿，经历过痴狂，最终选择了一条身死神存的涅槃之路，创业，重组，从小猴子做起，最终变回了大圣之躯。

终章标题——未竟

越过这一切，我们大可以说，英雄和时势互相成全，但这不是终点。中国文化的底力和意蕴是无法断绝的，时代思潮和内容载体几经变换，借古讽今，援古证今，我们也只是若水三千，望着不可谏,来着犹可追。